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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劳动报记者 张锐杰 庄从周  陈恒杨   摄影 李成溪 

　　主播久坐直播间，没流量也不能离开；网约车司机不愿下线，只为多接单、快升级；代驾接完一单后，是孤独、漫长、无收益的回程路……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被冠以“灵活”之名，本应自由支配工作时间。然而，劳动报记者接连采访了网络主播、网约车司机、代驾司机后发现，时间是他们最易付出的成本，也是最为昂贵的代价。算法、等级、单量，无不拉长工作时间，使他们身不由己。每当夜深人静，他们是否会算一算：时间都去哪儿了？

　　逃离不了的算法

　　“超长待机”是常态 

　　晚上10点到凌晨3点，坐在手机前与寥寥几人互动，这段在直播间“坐牢”的日子，对曾经的主播小荣来说并不美好。从一份稳定工作辞职后，小荣成为盲盒类产品“带货主播”。然而，现实远不如想象美好。“刚开始一个月有平台流量扶持，每天有几十人在线，但推来的不是潜在客户，下单转化率并不高。”小荣有些无奈，运气好时能碰上新客户下单，波动过后，几人观看才是常态——其中多数还是他朋友。

　　为了改变，小荣选择延长直播时间，从每天3小时延到5小时，边连麦聊天边等客户。令他失望的是，一个月扶持期后，现实更加残酷：个位数的在线人数再无波动，因为连麦过多，账号被判定为“生活聊天类”，更不受流量“青睐”。“头部直播间下单多，有推流，我几乎没成交，只能挂机蹲守。”靠着“毅力”，小荣确实等到成交，但收效甚微。“一天播5小时，包装发货还要时间，太不划算了。”最终，因为平台提升保证金这“最后一根稻草”，他草草结束了主播生涯。

　　据《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（2024）》，职业网络主播的日均工作时长普遍超过10小时。为了满足平台规定的“有效直播时长”，许多主播不得不延长在线时间。直播前后的设备调试、拍短视频等，同样费时费力。

　　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，时间全在车上。”从业9年的网约车司机万师傅向记者展示着他的日程表：中午出车，凌晨3点收工，除去吃饭休息，日均工作13小时，全年除春节外几乎无休。这种“超长待机”模式在行业中并不罕见。他说，在这行，想要多赚钱，就得靠时长。“最长的一天，我在线了16个小时。”

　　“为保等级，有的单子不想接也得硬接，而且得保证接单时长。”滴滴司机王师傅介绍，目前平台将司机分档，按等级派单，高等级司机可享长单优先、免责取消等特权。等级低的大多接短单，要想升级，需积累服务分——完成一单加0.5分，拒一单扣12分。无论是升级还是保持，都要牺牲时间自主权。

　　如果不愿意被等级框住，只能另辟蹊径——抛弃质量分，利用多平台广接单。和王师傅只跑一个平台不同，万师傅同时运营曹操出行、滴滴等四个平台，根据路况等切换平台。但这种“广撒网”策略导致他每个平台的评分不高，接单质量不高，想维持收入只能花更多时间接单，如此循环往复。

　　漫长的回家路

　　工作之后亦有时间成本

　　有一些时间成本的付出，发生在“一单工作结束”以后。据国内知名代驾平台发布的《2025年“蛇年”春节代驾趋势报告》显示：春节期间，夜间代驾需求高峰期更长，较平日延长1小时。需求攀升的同时，代驾司机们的夜间通行成本不容忽视：“单程”的工作性质，让他们在面对“时间”这道难题上，有新的困扰。

　　于师傅干了5年多代驾，常在闵行、青浦等地接单。每天晚上8点多出发，生意好做到凌晨3点多到家，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昼伏夜出。但依然没有适应等待，“没有单子的等待最难受，只能靠着车子刷手机。”

　　他告诉记者，自己有较为固定的区域，“基本上是在饭店集中的街道和区域，在这些地方接单，有好处也有坏处。饭店多，单子就多，但同行也多。”让他不解的是，有时候自己明明就在饭店旁，系统却给他派了其他地方的单子，“好几次，来回折腾只跑个起步价单子，心里有点恼。”

　　起步价单子性价比低，长距离单未必就好。于师傅告诉记者，春节期间经常能遇到远途单，比如从青浦到人民广场或徐家汇附近，“一单确实赚得多，但回程也要二三十公里。”有一次，到达位于人民广场的客户的家里，已是晚上12点多，他的电瓶车根本无法坚持回到闵行的住所。“公交都没了，只能一路开，一路骑，一路推，花了我将近2个半小时才回到家里，还不如多接几单近距离的。”

　　高强度在线损害身体

　　为生计陷入“恶性循环”

　　“半年多，收入没见涨，只有体重在涨。”长期久坐，小荣的身体向他发出了预警，体检的一系列数值都不太好。和小荣悲喜并不相通的另一端，头部主播们同样受困于“在线时长”，动辄十几小时的高强度直播，主播生病、猝死的新闻屡见不鲜，许多顶级主播都曾宣布因“身体原因”休息。

　　5808直播电商基地创始人刘明朗认为，主播入行易，做好难。“在线时长是‘必修课’，特别是头部主播和新主播。”他坦言，在线时长作为新主播的“勤勉度”，会影响算法推流。“我们常开玩笑说，新主播不流血要流汗，播播停停肯定没流量扶持。”而头部主播们也身不由己，“有的主播每天从睁眼开始就是直播，已经将体力消耗到极限，完全是活在虚拟世界了。但他们必须坚持直播，才能维持自己的位置。”

　　日均10小时以上的“玩命”接单，去掉用车、吃饭等成本，万师傅每月能赚一万出头。“如果每天只干8小时，流水三四百元，扣除租车、吃饭等费用，根本活不下去。”万师傅坦言，大部分网约车司机至少要接单10小时，才有点“赚头”。

　　和时间赛跑，就是和收益赛跑。为了生计，节省时间就是一切。为此，网约车司机们摸索出不少时间管理技巧：根据车流切换区域提高接单率、凌晨给车充电……冬天电车续航短，充电需求多，万师傅常常选择凌晨充电，“充满1小时能省一半钱，但只能眯一会儿，回到家才能睡觉。”碎片化休息的常态，拉长了工作时间，也在透支着身体。

　　据某网约车平台发布的《网约车司机职业健康调研报告》显示，2万名司机中，颈椎病、胃病、肩周炎、腰椎间盘突出等是最常见的职业病，37%的司机年度健康花销1000元以上。除此之外，接近一半的司机饮食不规律。

　 【专家说法】

　　推动新就业形态领域立法

　　对于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“时间成本之殇”，市政协常委、上海江三角律师事务所主任陆敬波认为，根据我国《宪法》第43条规定，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者有休息的权利。”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作为劳动者的一员，休息权是宪法赋予他们的权利。他表示，针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工作时间长这一现象，人社部、全总发布的《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》中提到，完善休息制度，推动行业明确劳动定员定额标准，科学确定劳动者工作量和劳动强度。督促企业按规定合理确定休息办法。

　　“目前主要是靠企业和劳动者约定，并无刚性规定。”陆敬波认为，由平台企业和劳动者约定的休息时间未必完全合理，因此他建议，应推动新就业形态领域立法，对他们的工作、休息时间进行明确的法律规范和明确界定，“这才是维护他们权益的根本之策。”

　【记者手记】

　　为平台就业者松绑

　　驻足于外卖骑手的换电柜前，乘坐在网约车司机的后座，凝视着直播间里熬红双眼的主播——一个个场景拼凑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生活背后的成本代价。

　　本报此次三组调查三线并行，让我们发现，看似自由的职业选择背后，是生产工具租赁、平台抽成、时间压榨构建的“三重门”，所谓的灵活就业，并非人们眼中那么美好。

　　近年来，涌入平台的新就业劳动者日益增多，与标准劳动关系不同的是，这一用工方式在保护劳动者权益方面仍存在诸多真空地带。

　　寒冬正在消散，春天已在路上，带着希望的求职者正陆续奔向上海，或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中。希望这一组成本起底调查，能为那些渴望加入新就业形态的劳动者提供些许参考，更希望相关部门能出台更完善的政策，规范平台抽成，真正保障劳动者的权益，让他们在奋斗中也能拥有尊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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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■梁嘉蕾